繁霜(五首)
陌生的結石
我失重的手降落在他肝臟表面
朝劍突右弦,翻越這片火星
他的膽囊像隨身攜帶的啞鈴
被福爾馬林交聯(lián)的膽汁,已失去液體的靈敏
像他一生的怒火,此刻被連在了一起
我輕薄的刀鋒切割他糙厚的囊壁,就像
在切割一頭水牛的皮膚,半空中
也有一雙水牛的眼睛在注視我
是寒悚的溫順,讓刀口翻刃
我感覺他的身體在詐降
他的四分五裂,會把我推向另一個刀口嗎?
我失重的雙手在他的裂痕中重新感到了重力
終于,他的啞鈴開口了:
一枚結石貼附在囊壁上
我斜挑的刀刃剝離它,像拔掉一棵樹的鼻子
這時我聞到草,醋和肥皂的味道
使這一片老舊海綿般的血肉,在我面前展開為雨后 的沙漠
在那片沙漠上,曾有鉛色的天空在墜落
那時,幽暗的德國人長出酗酒的仙人球
粗糲的刺卡紅德語的嗓子,以至于
比起云朵如水銀般滾落,他更驚恐于口舌間擦出的 火苗
可是,正墜落的天空并非沒有重量,天空
是一塊實心的鉛板
此刻,我就像考古隊員
借助他口舌間微弱的火苗
在廢墟中,舉起他隨身攜帶的啞鈴
繁 霜
一個人死了,一方星也就暗了下來
別離之際,枯枝上寒霜漸起
人們驅走附近的貓、烏鴉和野狗
是怕他留懷時,還沾著泥渣的魂魄,會被它們撞見
我們如此深切地關照已死之人的命運,次次發(fā)問
它真的停止了嗎?霜結了整個秋天
卻還沒有到拖沉一枚樹葉的重量,門虛掩著
推開它,一陣西風,穿堂而過
生前彈琵琶的手,偏愛葉茂的梧桐
生前拉車的手,最愛一抔干凈的土
我們考究著風水、地勢、墓園里植物的種類
想這短短的路,他們會一直走
直到,關節(jié)炎和風濕病又重新找到他們
“如果再患上肺癌,這次他還有哪兒好去呢”
你這么想著,大地上卷起寸寸苔絲
生前,他沉默寡言
死后,他是否還會離群
你想起,他醉酒之后,獨自走下山去
漸漸,山間霧起,遮住
星月皓潔,天與地之間,隔著幾首靈歌
我見過很多平凡的模樣
有的眼袋重一點
有的皮膚黑一點
他們都是已經(jīng)離去的,和我素未謀面的人
我何來的私心
想為他們寫下片片挽章
可能是當我觸到他們臉頰時顫抖的手
像極了,干枯的枝干,結了層厚重的繁霜
再,承受不了一點重量
與他們身上的泥渣,一同掉落
落到無言之處,蟬已靜靜地蛻好了殼。(剩余1444字)